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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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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人间路窄酒杯宽(第1页)

         大日坠入西山后,暮色便深沉起来,借着最后一点留恋人间的余晖,跟小瘸子追逐打闹的青衫客,停下身形,望向南边道路尽头,小瘸子趁机捶了他肩头一拳,落魄书生晃了晃,没有理会,小瘸子有些好奇,跟随这位书生的视线,一起望向远方,并无发现,以为书生是故意打岔,小瘸子正要继续饱以老拳,让他以后都不敢再调戏老板娘。    少年蓦然心头一震,趴在地上,耳朵贴地,脸色凝重,是一支骑军,数目还不小,狐儿镇除了驿卒偶尔经过,从无大队骑军露过面,狐儿镇的年轻人们,为了瞻仰姚家铁骑的风采,经常结伴去往远处的挂甲军镇,才有机会远远看上几眼。    铁甲,战马,轻弩,战刀,这一切在狐儿镇贫家子弟眼中,就是天底下最有男儿气概的物件。    小瘸子也不例外,只是狐儿镇同龄人不爱带他一起玩儿。    此时小瘸子把青衫客晾在一边,去了大堂跟老板娘通报一声,妇人打着哈欠只说晓得了,这些军爷们肯定瞧不上自家客栈和狐儿镇,多半是连夜行军,去往北边的挂甲军镇,不用在意。    小瘸子哦了一声,立即跑出客栈,爬上客栈屋顶,伸手遮在眉宇间,举目远眺,趁着天未全黑,勉强还能看见东西,他想要近距离见识一下边军铁骑的装束,下次再被老板娘使唤去狐儿镇购置油米,好跟那些同龄人显摆显摆。    道路远方依稀可见尘土飞扬,大地上的沉闷震颤,越来越清晰。    可是天色不等人,小瘸子有些着急,赶紧爬下屋顶,去了大堂,询问老板娘能不能挂上灯笼,妇人瞪眼,这么早挂灯笼,火烛钱算谁的小瘸子拍胸脯说算我的,实在不行先记在老驼背的账上,妇人点点头,小瘸子欢天喜地去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在客栈外,刚要爬上屋,就发现有一骑稍稍绕出官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栈外边,身上披挂甲胄,极为鲜亮华美,不同于姚家边军的朴素样式,那名骑卒摘下头盔捧在胸前,脸色漠然问道:是不是有卖青梅酒    小瘸子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道:回军爷的话,有卖青梅酒。    那名骑卒沉声道:一炷香内,让掌柜腾空整个客栈,然后准备五桌吃食,拿出最好的青梅酒,所有开销,一文钱都少不了你们,若是青梅酒果真有传闻那么好喝,还有重赏!记住了,进了客栈后,我们会有人专门查看房间,若是还有谁滞留其中,杀无赦。我们离去后,所有住店客人自可入住。    骑卒重新戴上头盔,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小瘸子脸色呆滞,青衫客独自蹲在客栈门口,那条土狗已经回窝,可他还是没有个落脚地儿,见少年还在发呆,提醒道:赶紧给九娘说事去,惹恼了这些京城贵人,客栈会开不下去的。    小瘸子赶紧飞奔进大堂,发现妇人已经跟老驼背碰头,正在合计事情,小瘸子一到,刚好当这个出头鸟,让他去跟楼上客人们说明情况,劳烦他们赶紧先离开客栈,省得有血光之灾。    小瘸子有些为难,妇人大手一挥,说火烛钱免了,小瘸子立即冲上二楼,第一间屋子就是陈平安,小瘸子跟开门的客人禀明情况,陈平安无所谓,笑着说其余两间屋子,他来打招呼,要少年直接去其它屋子喊人,小瘸子道了一声谢,匆忙离去。    裴钱打开门后,桌上点燃了油灯,一本书籍摊开在那边,她笑着说我正在读书呢。    陈平安没有揭穿她的小把戏,其实裴钱一直在听朱敛魏羡那边的墙根,只是听到敲门声后,才从包裹拿出的书籍,跟陈平安装模作样。    陈平安要她收拾一下包裹,需要暂时离开客栈。    隔壁屋子,朱敛已经打开屋子,跟陈平安笑着说:魏羡开了门后,就又去睡觉了,我去给少爷喊醒他    在朱敛刚要转身的时候,满身酒气的魏羡已经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对两人说道:醒了。    马平在内三位狐儿镇捕快,一听说是骑军经过,骂骂咧咧,仍是乖乖离开屋子。    扎马尾辫的少女站在栏杆外,她住在二楼廊道最尽头一间屋子,这会儿瞪着大堂一楼的妇人,你的客栈就这么招待客人真是长见识了,在边境上,竟然还有人敢在姚家铁骑的眼皮子底下,这么不讲道理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一句话就把人赶出客栈!    少女单手撑在栏杆上,直接从二楼跳下,看得马平三人眼皮子直颤,哪来这么个硬把式的小娘们。    妇人苦笑,欲言又止。    老驼背拿着烟杆,想了想,我去说一声好了,咱们开门迎客,哪里还分贵贱。    老人径直走出客栈,身影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妇人对着二楼两拨客人,歉意道:等会儿你们待在各自屋内就行了,今晚的事情,是咱们客栈对不住各位,事后送你们每人一坛五年酿青梅酒。    少女拔地而起,返回二楼,砰然关上门。    马平三人悻悻然返回屋子。    陈平安让魏羡和朱敛先到他房间坐一会儿,裴钱当然不用多说。    妇人让小瘸子出门,却给那个姓钟的书生去二楼挑个房间,别在门外晃荡碍人眼。    青衫客在二楼挑了间屋子,然后就趴在栏杆上,妇人伸出手指,朝他晃了一下,滚进屋子。    书生担忧道:九娘你姿色如此出众,那些军爷兵痞会不会见色起意啊,喝过了酒,更容易酒后乱性……    妇人笑道:到时候你不正好英雄救美,万一我眼瞎了,说不定会对你以身相许呢。    他摆摆手,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九娘你放心,我们读书人都有一身浩然正气,外加一肚子圣贤道理,只要我站在这里,想必他们喝再多的酒,都生不出邪念来……    没等妇人说什么,远处那间屋子的姚姓少女已经打开门,抽刀出鞘一半,发出悦耳的铿锵声,对那书生厉色道:色胚闭嘴!    很明显,少女的刀子,比小瘸子的拳脚,要管用很多,书生立即进屋子,屁都没放一个。    越是如此,少女对楼下妇人,就越失望。一年到头,就跟这些男人厮混在一起,陪笑陪酒,与那些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    进了屋子,少女趴在桌上,悲从中来,呜咽抽泣起来。    妇人站在柜台后,叹息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青梅酒。    扑通一声。    妇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书生跳下了二楼,摔在地上,起身后,走到柜台这边,笑道:九娘就当我是账房先生好了,离你太远,我不放心。    书生笑容温柔。    妇人愣了一愣,回答道:可是你长这么丑,靠太近,我恶心。    书生如遭雷击,蹲在地上抱着头。    原来那些才子佳人小说上的卿卿我我,那些有迹可循的男女情话,都是骗人的啊,屁都不用管。    驼背老人率先走入客栈。    身后跟着一行人,大概是对方比较讲理,既没有驱逐二楼客人,也没有一股脑涌入五大桌子人。    为首一人,是个身穿大红蟒衣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气势凌人。    蟒服男子身后两人,一位披挂篆有云纹的银色甲胄,行走时,铁甲铮铮。还有一人,古稀之年,身穿锦袍,头戴高冠,仙风道骨。    之后七八人,应该皆是心腹扈从。    蟒衣男子三人坐一张桌子,其余扈从坐两张,扈从中有一位貌不起眼的年轻人,腰间悬挂一枚玉佩,看到了妇人后,笑了笑。    客栈外,是整整七八百精骑,还有十数辆马车,每辆马车中,都有一名囚犯,以及两人在旁看押,看押之人,无一例外,全部是大泉王朝的中五境练气士。    驼背老人皱着脸。    老人实在没有想到是这么些人。    这拨客人,可不是卖他一个糟老头子的面子,而是卖姚家一个面子而已,而八万姚家铁骑和征南大将军的面子,不过是从五桌人变成了三桌人,就这么点大。至于为何不驱逐二楼客人,是其中有位年轻扈从随口提了一句,说是人多一些,人气更足,喝酒热闹。然后那名不可一世的蟒衣宦官便笑着答应下来。    那名身披银色甲胄的武将望向妇人那边,吩咐道:先上青梅酒,饭菜赶紧跟上。    驼背老人掀开帘子,去灶房忙碌。    小瘸子开始往三张桌子送酒。    客栈一楼,气氛凝重。    几乎只有倒酒的声音。    突然有人举起手,跟妇人打招呼,笑道:老板娘,劳烦你亲自给兄弟们倒碗酒,听说青梅酒是你祖传的法子,由你亲手酿造,当然要亲自倒酒才行。    这一桌扈从,有了年轻人起头,顿时没了顾忌,哄然大笑。    妇人拿起一坛青梅酒,笑着就要过去倒酒。    只是不知为何,妇人身体紧绷,开客栈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见过了,便是山上神仙练气士,都见了不少,可当她与那个年轻扈从对视的时候,竟然有些畏惧,好像凡夫俗子撞了邪,黑夜遇鬼,从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无力感。    青衫客突然一把拉住妇人,高声笑道:九娘今天身体不适,我这个账房先生,来给贵客们倒酒,行不行    那个年轻扈从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环顾四周,兄弟们,你们说行不行    皆说不行。    年轻扈从这才望向青衫书生,不行,怎么办不然还是让老板娘亲自倒酒倒个酒而已,又不用你的九娘陪咱们去挂甲军镇,对吧    身穿大红蟒衣的宦官置若罔闻。    头戴高冠的老仙师则微微一笑。    少女姚岭之打开门,脸色铁青道:不行!    年轻扈从站起身,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    他抬起头,笑问道:为何    少女只是与此人对视,便有些内心惴惴,下意识按住刀柄,口不择言道:这里是姚家的地盘!    姚岭之并不知道,在她握住刀柄的刹那之间,一楼在座所有扈从就都生出了杀意。    那名坐在蟒袍宦官和高冠仙师旁边的银甲武将,更是杀气腾腾。    年轻扈从始终伸长脖子望向二楼,却好像将一楼所有动静看在眼里,伸出一手,轻轻下压,示意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微笑道:可是整个大泉王朝,都是我家的地盘啊。怎么办难道你们姚家要造反    妇人拎着酒坛,走出柜台,先对少女沉声道:岭之,退回房间去!    然后对那个年轻扈从施了一个万福,九娘这就给公子倒酒。    年轻扈从嘴角翘起,死死盯住妇人的那张脸庞,指了指二楼那边的少女,你们母女一起来吧,如何    妇人脸色惨白。    二楼有房间打开,走出一个白袍年轻人,我觉得不如何。    年轻扈从转过头,望向那人,眼神玩味道:哦你算哪根葱    这一次是一楼有人帮着陈平安回答了,你又算哪根葱    是那个姓钟的落魄书生。    年轻扈从哀叹一声,得嘞,今晚上一个一个跟我过不去,不愿意赶走客人的客栈,不愿意倒酒的老板娘,口出狂言的姚家少女,穿了白袍子就以为自己是剑仙的外乡人,穿了青衫就觉得自己是儒家圣贤的读书人……    他突然望向妇人,又看了眼楼上少女,笑道:没关系,你俩今晚,可以尝试着救一救姚家。如果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可以帮着把姚家拉出火坑。    妇人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头对那落魄书生说道:钟魁,此事与你无关,我也知道你会一些本事,所以接下来你能走就走,别管我们了。    然后她抬头望向陈平安,正要说话。    陈平安笑问道:老板娘,先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妇人有些疑惑,一时间沉默不语。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人间路窄酒杯宽。    路窄,所以会遇到与那片槐叶有关的姚家人。    路窄,所以也会遇到这些,恨不得其他人都走死路上的家伙。    可是没关系,这儿的青梅酒好喝。    陈平安轻声道:今天要麻烦四位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楼这白衣年轻人身后的那间屋子,走出四人。    南苑国开国皇帝率先走出,板着脸道:无需客气。    武疯子朱敛随后弯腰走出,站在陈平安另外一边,双手负后,笑呵呵道:少爷这话多余了。    一位背负痴心长剑的绝色女子,站在魏羡身旁,正是藕花福地的女子剑仙隋右边,容颜清冷道:谢过公子借剑。    最后是身材魁梧的魔教开山之祖,卢白象,双手拄刀站在朱敛身侧,微笑道:主公,这刀不错,停雪,名字也好。    最后的最后,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爹,我呢    陈平安有些无奈,说道:回屋子读书!    枯瘦小女孩哦了一声,轻轻关上门后,大嗓门读书,书上那些圣贤道理,给她读得震天响。    一楼书生听着二楼书声。    二楼除了书声之外,还有陈平安,魏羡,朱敛,隋右边,卢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