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子六符,劾鬼镇剑(第1页)
裴钱说要去大门口那边看那堵影壁,上边庙里头的香火会飘,还有香味,水流会动,还有声响,太有意思了。 水神娘娘大手一挥,招来一位妙龄婢女,带着裴钱去那边赏景。 记起一位其它文脉的儒家圣人刚刚离开,陈平安便放下酒葫芦,说道:我家乡龙泉郡,其实最早就是那座骊珠洞天,齐先生当初在学塾担任教书先生,只是我小时候穷,没上过学塾,隔壁邻居是齐先生的学生,经常提起。但是齐先生自然是见过的,毕竟小镇就那么大。 钟魁坐回酒桌,笑眯眯倒了杯酒,陈平安这些说辞,他当然信且不全信,一个年纪轻轻的纯粹武夫,就拥有养剑葫和两把本命飞剑,还能阴神夜游,哪怕骊珠洞天藏龙卧虎,陈平安另有福缘,可要说陈平安跟齐静春只是见过,钟魁打死不信。 但是陈平安有所保留,钟魁就不去刨根问底,虽说文圣学问,已被各大书院禁绝,但其实民间书楼私藏几部文圣著作,不是什么大事。 别说是认识齐静春,就算是上过那座学塾都没有关系,只要你陈平安不是继承齐静春学统文脉的嫡传弟子,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麻烦,退一万步说,在桐叶洲的大伏书院辖境内,即便真是,也无妨,有他钟魁,更有他先生。 可要是在南北两端的那两座书院,就说不准了。 水神娘娘两眼放光,双手撑在酒桌上,急匆匆问道:那你见过文圣老爷吗是不是特别儒雅的一位老人,高冠博带,袖有清风,严肃中又带着点温柔,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学问通天的世外高人,气质就跟画上的那些山林高士差不多 陈平安只得违心说道:不曾见过。 水神娘娘眼神既惋惜,又有怜悯,前者为自己,后者为陈平安,颓然坐回位置,豪饮一大碗酒,抹完了嘴,唏嘘道:那真是人生憾事了,你竟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先生,以后争取见一见,不然你的人生不圆满。 陈平安无奈笑道:好的,我争取。 她记起一事,那你见过一个叫崔瀺的家伙吗,一个身为大弟子却欺师灭祖的王八蛋,还有那个剑术通神的剑仙,名字特别霸气,就叫左右,据说他的剑术,举世无敌。还有茅小冬之流……文圣这么多弟子,你总见过一个吧 陈平安提了提酒壶,憾事憾事,喝酒喝酒。 水神娘娘一拍桌子,满脸的怒其不争,喝个屁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要是在骊珠洞天土生土长,离开家乡第一等大事,就是去寻访文圣老爷,若是闯不进那学宫功德林,那就退而求其次,好歹要去骂过崔瀺,见识过左右的剑术,与茅小冬下过棋…… 陈平安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 水神娘娘 钟魁忍着笑,骂崔瀺水神娘娘,不是我瞧不起你,那位大骊国师即便传闻境界大跌,但还是可以用两根手指捏碎你金身的。 水神娘娘理直气壮道:我在大骊京城门外骂上几句,他也听得到 钟魁白眼道:那他还真听不到。 三人各自喝着酒。 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潜伏扶乩宗附近的那头大妖,被揭穿身份后暴起行凶,竟然让那对擅长合击之术的玉璞境道侣,一死一伤,战场还是在那扶乩宗山头,那头大妖哪怕占着先天体魄强韧的优势,恐怕境界也需要是十二境才行。 一头本该早已扬名立万的仙人境大妖,竟然无声无息地隐匿在桐叶洲中部无数年扶乩宗,书院,都没有丝毫察觉而且好巧不巧,太平山魁首去拦截它入海的时候,太平山镇压妖魔的牢狱就突然打开了,成功逃逸四方 加上之前就有婆娑洲、桐叶洲和扶摇洲,三洲各有上古重宝仙兵先后现世,已经引来无数修士的争夺厮杀。 水神娘娘小心翼翼问道:斗胆问一句,你家那位山主先生,离开了书院,身先士卒搏杀大妖,真不怕陨落吗 钟魁气笑道:念我家先生一点好,行不行再说了,天底下谁都可以问这个,唯独水神娘娘你就算了,这两百多年,你主动离开碧游府和水神庙,跟那头大妖打了多少场架 水神娘娘喝了口酒,那不一样,我就是一个小小水神,你家先生可是出身文庙某位圣人府邸…… 钟魁斜眼道:这就你从文圣老爷那些圣贤书籍中看出来的道理 水神娘娘恼羞成怒,当面骂她见识短浅都没关系,可牵扯到文圣老爷,万万不行,一拍桌子站起身,钟魁,你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就把面条和酒水吐出来! 钟魁喝了口酒,我就喝你家的酒。 他又喝了一口,我又喝了,真好喝。 水神娘娘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陈平安轻声道:家乡有个牌坊,四块匾额中有一块,写着‘当仁不让’。大概就是钟魁先生为何如此选择的原因了。之前钟魁说为何浩然天下愿意遵守儒家订立的规矩,钟魁先生今日此举,无论最后生死,在座三人,不提本就是学生的钟魁,最少我和水神娘娘你,会觉得大伏书院之学风,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后若是有了子女,他们出门游历天下,我就一定会让他们来一趟桐叶洲,去一次大伏书院。 钟魁点头,举起酒碗敬了陈平安一次。 水神娘娘嗯了一声,认可此说,便也敬了陈平安一碗酒。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钟魁放下酒碗,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就要离开这埋河碧游府。 裴钱一路小跑到大厅门槛外,双手掬水状,满脸雀跃,对陈平安献宝似的大声喊道:我从影壁上捞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双手之间,十指合拢,还真装有一汪碧水。 陈平安看过一眼,还回去。 裴钱哦了一声,又屁颠屁颠原路返回,身后跟着那位掩嘴娇笑的婢女。 水神娘娘觉得小闺女挺好玩,笑道:一捧埋河水精而已,值不了几个神仙钱,公子其实不用要她放回去的。 陈平安摇摇头,并没有具体解释什么。 钟魁亦有随身携带方寸物,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青铜镇纸神兽,名为獬豸。 重新取出了那支篆刻有下笔有神四字的小雪锥,以及三张金黄色材质的符纸,底纹是浅淡的篆书。 陈平安不识货,只觉得与自己那些金色符纸略有不同,水神娘娘却是使得这些符纸的行家,惊讶道:风雷纸分别是龙爪篆,玉筋篆,灵芝篆,这可就值钱了,我碧游府当初开辟府邸的时候,只说这符纸的话,大泉朝廷不过赏下一张龙爪篆纹的风雷纸而已。 见陈平安神色自若,好似不晓得这张符纸的珍稀,水神娘娘解释道:这种符纸写成的符箓,最能劾鬼。便是金丹元婴这些高高在上的地仙,都视此物为心头好,极其昂贵,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买上这三张品相的风雷纸,估摸着已经倾家荡产了。 陈平安不是不知道金色材质符纸的好,当初在梳水国战阵上,跟随老剑圣宋雨烧一起凿阵,一位皇室供奉就曾祭出一张金符,敕召出一尊金甲神人,以此拦阻陈平安的突袭。陈平安亲眼看到那老者丢出符箓后,是一副心肝颤的可怜模样。 如今连太平山都不太平了,这桐叶洲中部有多乱就可想而知了,行走江湖,没几张护身符,太不像话。 钟魁将三张符纸放在酒桌上,手持小雪锥,画符之前,轻声道:陈平安,朋友归朋友,钱财往来还是清爽一点,我帮你写三张符,这天地人三才兵符,杀气颇重,正好用来镇煞杀鬼,是一套我自创的压胜符,可以单独使用,足以吓退金丹境鬼魅,便是元婴境界的鬼王,三符齐出,只要把握好时机,说不定都可将其重伤,就当是与你借这小雪锥的利息了。 陈平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贵重,那么小雪锥可以多借你几天。 钟魁一抖肩膀,震掉陈平安的手,白眼道:跟你不熟。 水神娘娘咋舌不已,实在猜不出两人是什么交情,一个肯借出上品法宝,一个肯送出三张风雷纸。 钟魁就像当初在客栈写春联差不多,又开始装模作样,一手持笔,悬停空中,准备落笔画符,一手抖了抖袖口,高高抬起,圣人有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水神娘娘,拿酒来! 水神娘娘拿了一碗酒给他。 陈平安提醒道:别得意忘形,好好画符,画岔了不灵验,你就给我再变出一张风雷纸来,你自己说的,朋友归朋友,钱财要清爽。 钟魁悻悻然放下那碗助兴酒,陈平安又说道:跟你开玩笑的。 钟魁一脸幽怨。 水神娘娘有些佩服这位阴神夜游的年轻公子了。 你真不把书院君子当回事啊 钟魁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打了个酒嗝,之后出现了玄奇一幕,丝丝缕缕的雪白灵气,好似那读书人读出来的一肚子浩然正气,给钟魁吐露出些许,那一缕缕浩然气缠绕在小雪锥笔尖之上,钟魁画符更是不符正统,并未落笔在符纸上,而是念了一句诗词,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之后轻轻一抖手腕,笔尖上摔落了一大串米粒大小的小人儿。 细看之下,竟然是一位位身披银色甲胄的骑马武将,百余骑在风雷符纸上飞快排兵布阵,各自策马而停。 右手持笔的钟魁,左手双指并拢,朝符纸上一指,沉声道:定! 那些银甲骑将瞬间消融,化入金色符纸当中。 刹那之间,就变成了一张符箓。 之后两张,也是差不多的画符手笔,当得起腕下有鬼神之美誉。 水神娘娘大为叹服,不愧是大伏书院的准圣人,不谈道德文章,仅是这份符箓造诣,恐怕一位玉璞境符士都要拍案叫绝。 钟魁将三张符箓交给陈平安,三才兵符,大功告成。 陈平安小心接过符箓,笑问道:画了三张符,累不累 钟魁一拍自己肚子,嗤笑道:小事一桩!我这满腹韬略,藏着十万甲兵,三张符箓而已……而已 钟魁目瞪口呆,因为他看到陈平安才收起三张符箓,又拿出了三张符箓,最上边那张,亦是金色材质,却不是底纹古篆的风雷纸,似乎更加岁月悠久。 陈平安将它们轻轻放在桌上,笑眯眯道:既然不累,那就再帮我画三张,最好是一张雷法符箓,一张引路符,能够破开一些山水地界的迷障,一张可以禁锢剑修本命飞剑的符箓,例如那水井符。 水神娘娘满腹疑惑,这位外乡公子哥,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钟魁抹了抹额头汗水,哀叹道: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再写三张就三张。 略作思量,打定主意,钟魁沉声道:我分别给你写一张龙虎山天师擅长的‘主法’五雷符箓,雷法本就位居万法之首,雷法传承驳杂,又以龙虎山为正宗、主法。我家先生曾经数次游历龙虎山,见过大天师一回,刚好学了一道五雷符箓,五龙衔珠,蕴含雷霆,气冲太虚…… 发现陈平安眼神怪异。 钟魁哎呦一声,苦兮兮道:就不能让我缓一缓再落笔啊,一鼓作气写了三张上品符箓,累惨了。我哪里想到你能拿出三张这么好的符纸来,早知道我就装孙子了。 陈平安笑着落座,喝过了酒,气定神闲了再画符不迟,我不催你便是。 钟魁这才松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酒,将最上边的那张金色符纸单独摘出,端正放好。 只见那悬停在符纸上方一尺有余的小雪锥,笔尖有电闪雷鸣,紫电白雷,咫尺之间,便有浩荡天威。 水神娘娘心惊胆战。 写完了气势惊人的五龙衔珠雷法符,之后钟魁又写了一张破障符。 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最后那张青色材质的符纸。 陈平安心中了然,伸手拿起那张符纸,笑道:算了,不吓唬你了,先前两张符箓足矣。 钟魁脸色肃穆,抓住陈平安双指捻住青色符纸的那条手臂,此符,我一定要画,只是我需要好好酝酿一番,小心落笔,若是画岔了,就算你陈平安不打我,我自己都要骂自己。 陈平安问道:能画成 钟魁反问道:这有什么成不成的当然能画成,我只是觉得画一张寻常的水井符,若是只能禁锢、关押元婴之下的剑修飞剑,太过暴殄天物而已。 陈平安赞叹道:钟魁,你画符天赋比我强太多了。 钟魁无奈道:你一个纯粹武夫,说自己画符不如我,你觉得我值得高兴吗 陈平安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不再打扰钟魁休养生息,温养心胸之间的浩然气。 只是心中也有了个决定。 钟魁深呼吸一口气,对水神娘娘说道:将所有府上鬼魅送出碧游府之外,等我画符成功,再让它们返回。 她虽然不知为何,仍是使用埋河水神、以及碧游府君独有的术法神通,将府上所有管事、婢女杂役瞬间驱逐出去。 钟魁站定,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小雪锥,两袖内清风呼呼作响。 一瞬间,碧游府就开始震荡不已,地下水脉汹涌跌宕。 水神娘娘一时间呼吸困难,向后退去,尽量远离那位大伏书院的君子,仍是觉得难受至极,飘掠离开了大厅,她才略微好受一些。 她咬着嘴唇,眼神恍惚。 这个名叫钟魁的读书人,绝非书院君子那么简单! 钟魁落笔之时,口中轻轻念诵道:投袂剑起,澄净江河,四方岳崩,九洲海沸。 符成之后,只会隐匿在符箓之中的符胆,竟然当场显化,是一位一指高度的白衣剑仙,飘浮在符纸上方,灵动出剑,剑气流转,风驰电掣。 钟魁脸色微白,收起小雪锥,灌了一大口酒,虽然筋疲力尽,可是满脸笑意,这符也是自创而成,是我最得意的一道符箓,取名为镇剑符,以一位上古剑仙的磅礴剑意,压胜所有上五境之下的本命飞剑,符纸太好,我这符箓画得也好,不似那什么水井符,不过是困住飞剑片刻,这张镇剑符一出,可就是直接剥夺一位金丹境的本命飞剑了,元婴剑修的飞剑,还是关押不住太久时间的,迟早会破符而出。切记一点,这张符箓千万别轻易拿出来,给外人瞧见,我家先生叮嘱过,这镇剑符,不合规矩,太过针对剑修,很容易惹祸上身。 陈平安有些愧疚,辛苦了。 钟魁笑着摆摆手,以心声与陈平安言语,这张符纸,可是圣人书写自家根本学问的手稿纸张,你知道有多难得吗便是我家先生,离开中土神洲的时候,也才随身珍藏了三张而已,渡海之时用去一张,到了桐叶洲又用去一张,如今只剩下一张了,是先生的心肝宝贝,连我都只能看,不能摸。所以说,如果只是金色材质的符纸,我这镇剑符,威势就要下降一大截,约莫只能困住金丹剑修的本命飞剑,至多一炷香功夫。 钟魁口呼痛快痛快,又开始喝酒。 陈平安手腕翻转,悄悄递给钟魁一张符纸。 钟魁呆若木鸡,瞪眼道:你疯了不成不知道价值也就罢了,与你说了它的珍稀程度,还如此儿戏赶紧拿回去! 陈平安不由分说,直接松开了手指,任由那青色材质的符纸飘落,钟魁只得赶紧接住,迅速收入袖中。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高高举起,轻声笑道:祝你太平山之行,斩妖除魔,马到成功。 钟魁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然举起酒碗,跟陈平安手中养剑葫轻轻碰了一下,各自喝了大口酒。 钟魁喝完碗中醇酒,站起身,走了。 陈平安抱拳相送。 钟魁正要离去。 陈平安提醒道:不跟水神娘娘讨要一坛美酒 钟魁眼睛一亮,朝陈平安竖起大拇指。 水神娘娘本就是豪杰性情,自然不会吝啬,拎了两坛过来,却被钟魁留下一坛转赠陈平安,陈平安不客气,刚好客栈青梅酒已经喝没了,就将这碧游府百年陈酿缓缓倒入养剑葫中。 钟魁拎着酒坛,身形一闪而逝,当空掠去,来到了埋河岸边,正要渡河而过,骤然而停,原来是看到了自己先生的阴神,仿佛在岸边等待自己。 钟魁赶紧将酒坛藏在身后。 大伏书院山主是一个神色木讷的中年男子,缓缓行走在埋河之畔,钟魁跟在他身后。 浩然天下的七十二座书院,七十二位山主,境界高低不一,最高之人,可以是那高耸入云的仙人境,可只有元婴境界的山主,也不乏其人,就像大隋新山崖书院的茅小冬,就只有元婴境。不过山主坐镇书院,元婴境就能够媲美玉璞境,仍是谁都不敢小觑的修为。 这位来自某座圣人府邸的读书人,在书院山主当中,境界不高不低,是玉璞境,在大伏书院,那可就是仙人境修为。 只是此次去往扶乩宗更西边的海滨,追杀那头大妖,离开了书院,那么他就只是玉璞境了。 山主轻声道:对方极有可能还有后手,所以不是要你畏缩不前,而是希望你凡事皆谋而后动。哪怕是在太平山周边收服妖魔,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钟魁点头道:弟子明白。 山主停下脚步,伸出一掌,手上飘着一张青色符纸,收起来,用以护身。 钟魁没伸手去接,先生方才在河边,没有运用神通,查看碧游府 山主轻声斥道:先前埋河畔,你擅自招来冥府鬼差,作为大伏书院山主,职责所在,我岂能不一探究竟!你在碧游府,只是与朋友相处,我自然非礼勿视!我若不是当着外人,不好交给你这张符纸,阴神早就离开了。 钟魁笑道:先生言芳行洁,山高水长。弟子受教了! 山主不以为意,为何不收 钟魁只得坦诚以待,除了那支与我投缘的毛笔,那朋友还送了我一张青色符纸,与先生这张材质一般无二。 山主皱了皱眉头,便收起了手心符纸,似有不悦,问道:如此贵重之物,你为何坦然收下 钟魁哑然,用心想了想,不知为何,好像收下才是对的,请先生责罚。 山主沉默片刻,那坛碧游府美酒,你不用藏藏掖掖了,既然交了个不错的朋友,还不值得喝酒吗记得喝酒可以,不许耽误太平山行程,以及……下不为例。 钟魁挠挠头,先生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先生之古板,那是出了名的,处处循规蹈矩,事事恪礼守仪,与俱芦洲那个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山崩地裂的书院山主,是至交好友。 这尊夜游阴神在弹指间,就回到了已极远处的真身之中。 山主有些伤感。 看着弟子钟魁与那年轻人的往来,他不由得会想起自己年少时,与许多出身差不多、岁数差不多的圣人府邸子孙、以及豪阀和宗门子弟,或多或少都会嫉妒某个姓齐的。 因为那个自称阿良的人,他们这帮人最佩服的那个家伙。 最喜欢与人说,小齐是我朋友,谁敢欺负他,我就打得他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压不住。 ———— 碧游府,水神娘娘在钟魁离去后,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我知道你见过文圣老爷,而且绝不是那种擦肩而过,萍水相逢! 陈平安不为所动,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水神娘娘嗤笑道:你还装钟魁认不得你身份,看不出你的学问脉络,那是因为他不属于文圣老爷、山崖书院齐静春这一文脉,我是谁文圣老爷所有著作,我一字不差,翻阅了无数遍,文圣老爷当年参加的两次三教争辩,是何等苍天在上,我更是一清二楚!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什么书,浩然之气便有不同,我是谁好歹是一位埋河水神,望气之术,是我专长! 看着言之凿凿的水神娘娘,陈平安笑问道:所以呢 她瞬间垮脸,气势全无,你真没见过文圣老爷啊 陈平安点点头,见过。 水神娘娘趴在桌上,眼神哀怨不已,猛然蹦跳起来,见过!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咱们小声一些说话。 水神娘娘痴痴望着这个果真认识文圣老爷的年轻人,哎呦娘咧,世上咋有这么英俊的小哥儿 不然将他灌醉了之后……拜把子当兄弟吧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就算跟文圣老爷攀扯上丁点儿关系了 她抹了把嘴,傻乎乎乐呵起来,心想自己果然计谋无双,不愧是读过那么多文圣书籍的,书真没白读,绝对不会给文圣老爷丢人现眼。 陈平安有些后悔自己说认识文圣老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