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8章(第1页)
唐周微微偏过脸,眸中幽幽暗暗,如同光影交接般不定。 颜淡在衣袖下缓缓攥紧手指,觉得身子在微微颤抖,说不好是愤怒还是害怕。她一直以为应渊对她无情,可那怪不得谁,感情原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是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反复无常,这样很有趣么 隔了许久,她听见唐周轻轻道了一句,宛如耳语:"颜淡,我很想你。" "我知道是你用半颗心换了我的眼睛,有一段时候我的确误以为是芷昔,等到我在瑶池边上看见你,便知道是你了。" 颜淡笑了笑:"原来如此。"她思忖一下,又道:"没关系的,那时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在意。" 唐周微微一愣,神情渐渐沉郁,低声道:"颜淡,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你喜欢的,不过是过去在你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可以时时陪你说话、最后医好了你的眼睛的颜淡,而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想了想,"那个时候只有我会陪着你,可是等你好了,就不一样了。就算现在,你不过是后悔当初我在你面前跳了轮回道。" 唐周轻笑出声:"原来你觉得,我已经活到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明白的地步了么你笑的时候右颊会有一个酒窝,眼角会变弯,像是从心底在微笑一样。你和芷昔,我不会错认的。" 地涯宫依旧冷清而空旷,鲜少有人迹至。 颜淡走过长廊拐弯处,待看见前方那团黑影时蓦地往后退开好几步,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唐周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嗯那是鬼王,你不是见过的么" 颜淡跺跺脚:"我知道是鬼王,我是问你它怎么会在这里的" 大约是她的声音太大了,正默默跪在地上擦青石砖的鬼王抬起头呆滞地望着她,眼里空洞洞的。颜淡又是一个哆嗦,疾步从它身边过去:他一定是故意的,一直都装着若无其事,让她有脾气也发不出。 走进书库,唐周推开身边的窗子,只见外面正对着一池碧水,现下还没到莲花盛开的时节,莲叶挨在一起愈显得青翠可爱。颜淡撑着窗格,探身出去往外看,微微笑着:"我记得原本这里是没有莲池的。" "这里的菡萏种了很久了,之前都没有开过花,不知今年会不会开" 颜淡叹了口气,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想还是不会。应渊,我们把话都说开了罢,这样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能怎样虽然隔了很久,可是以前的事发生过,就不可能再抹掉……不是练字,写得不好了把纸撕了就可以重新写过。" 她伸手合上雕花窗子,掩住外面的景致,走到书桌边上,拿起上面那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沉香炉:"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倾慕应渊君你,就算到了地府黄泉,我还是忘不掉……我原本以为,我会死在夜忘川里,因为忘不掉前尘,我不能投胎转世,只能化成底下那些鬼尸。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些,以后只怕也不会忘记。可是,那又怎么样" 颜淡揭开沉香炉的盖子,轻声道:"把整块沉香放进去,只要一点点火星,它就会烧起来,在烧成细屑前都不会停下,然后换一块新的继续烧。可是等到沉香如屑,再怎么用火折子点上都烧不起来了。就像这块沉香,我已经烧过了成了细屑,就连一点火光都不会有了,最多只是烧尽后的余温。" 沉香炉微微倾下,如屑般的沉香灰烬飘散在地上,化为虚无。 颜淡微微笑着看他:"就连最后的余温,有一天还会冷透了,什么都会没有了,就像你我还未相识时一样……" 唐周走了。 颜淡慢慢滑坐在墙边,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原来想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其实来来去去也不过眷恋,只是那已经是曾经的眷恋。从现下开始,她真正解脱了。 窗格外边的日光斜斜地倾斜进来,映在墙边,形成一片光影斑驳,模糊不清。 仅仅隔了半盏茶功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到近处,然后停下。这人大概是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才能掐着唐周刚走之后的时候过来。颜淡仰起头,倏然瞧见一张熟悉之极的脸,晨起对着铜镜的时候也能看见的那张脸。 芷昔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看了她一眼:"我是来寻一本书的。"她顾自走到书桌边上,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转身往一排排书架那边走去。 颜淡站起身,瞧见她放在书桌上的东西,是一本封皮已经泛黄的簿子,簿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事物。她拿开簿子,只见底下是一面小巧的圆镜,不由怔了一怔:她记得芷昔并不爱照镜子,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颜淡拿起那面圆镜,只见镜面突然变了,映出的正好是凡间的景象: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正忙碌地操持家事,旁边的男孩子不断给她添乱,年老些的农妇则一手叉腰呵斥着她。那个女子正巧转过头来,彷佛和颜淡面对面相视一般,满脸忧愁凄苦。 "你觉得怎么样" 颜淡一愣,立刻放下镜子,回头看去,只见芷昔抱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站在不远处,脸上是讥诮的笑:"掌灯现在这般落魄,你觉得怎么样" 颜淡忽然觉得她变得有些陌生,便摇了摇头:"没有觉得怎样,她现在的确也不比我当初好过。" 芷昔冷笑道:"不,她若只是生了潦倒家境,那还远远不够。出生贫寒的,这世上可有千千万万,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她走到桌边,将厚重的书放下,轻声道:"她被贬下凡间后,我去看过她。" &nnbsp; 颜淡隐约猜到了大概:"难道你……" "嗯,我把她前世的记忆都打开了,她看到我的时候都差点吓疯了,就成了哑巴。" "芷昔你为了我这样做,万一被别人知道那怎么办" "我不是为你这样做的。"芷昔扬起下巴,很是无所谓的模样,"也不会有人会知道。" 颜淡终于明白,那一回在南都看烟火的时候,她见到的确是掌灯仙子。不管是颜淡,还是芷昔,她只要见到都会害怕。 芷昔将圆镜收进袖中,抱着书看着另一边:"你以后都不会再回这里了,是么" "应该是这样,可你可以来凡间看我。" 芷昔咬着唇,隔了好半晌才道:"我不会来看你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颜淡低下头,忍不住笑:"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同根生的,就算不见面还是……" 还是最亲近的人。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彼此更加亲近,她们是被同样的血脉束缚着,比用言语承诺的束缚更加牢固。 颜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发觉书桌上还留着那本封皮都泛了黄的簿子,她居然没有带走。她拿起来翻了两页,这本簿子里面说的都是他们一族的琐事,也不知芷昔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只是看到一句话的时候心中一顿:"四叶菡萏之心,可使万物回春,百疾治愈……" 万物回春 她摸摸心口,那里正缓缓地跳动着。 从凡间到天庭,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现下立刻赶回铘阑山境,应该没有耽误太久。 颜淡将手心的定水珠握了握,那珠子触手冰凉光滑,隐隐可见其中水汽流动。据敖宣说,这颗珠子若是不小心落在地上,凡间也要发三个月大水,只要把定水珠放在干涸的湖底,自然就会生成一泉活水。 她穿过九曲回廊,只见南极仙翁正负手站在鱼池边上,瞧见她过来笑眯眯地说:"颜淡,这么久不见你可长高了啊。" 颜淡微微嘟着嘴,走到鱼池边上:"仙翁你的胡子还要不要了" 南极仙翁连忙退开一步,笑骂道:"你这小鬼……怎么,去看过你师父没有他那时候可是被你气坏了啊。" 颜淡看着鱼池里面,只见那条虎须大鱼正在上窜下跳十分生猛:"师父当真很生气" "那是自然啦,你师父还一心想教出个上仙来炫耀,结果被你灭了威风,能不生气吗"南极仙翁摸摸胡子,"本来你只要在地涯多待几日,定会升了仙阶。" "这怎么可能我修为这么低浅,平日里也不比别人多有悟性,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本来是不行,可是有了异眼就不一样了,白白添了千年修为,你说够不够" 颜淡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结巴起来:"异、异眼!" "是啊,不过那一年发生很多事,你师父过来我这里一趟,要我把异眼托给东华清君处置得,可是不知怎的异眼弄丢了,害得仙翁我被罚了三年仙俸。后来连养了那么久的那条宝贝九鳍都不见了,真是倒霉起来连喝水都塞牙!" "九鳍不是好好的在……吗"颜淡指着正蹦跶得活跃的虎须大鱼。 "这条这条不过是条怪鲶鱼罢了,连九鳍一块鳞片都不如,当年我若不是看那条九鳍好像不喜欢池子里的雌鱼,以为他是个断袖才放了这条公的下去,结果……"南极仙翁痛心疾首地历数一遍,实在忍不住抬脚踏在那虎须背上,将它一脚踩下去,"结果它倒是好,给我在这里勾三搭四,白吃白喝,连个人形都不会化,看着就心烦!" 颜淡兢兢战战:"九鳍……其实是那条看上去很柔弱的、红色眼睛的小鱼" 南极仙翁看了她一眼:"是啊,他们这一族已经覆亡了,若是从前时候可比龙都飞得高。"他话音未落,瞧见虎须又从水底钻了上来,正往脚边凑:"游远点,不然今天没饭吃!"虎须委委屈屈地挨到一边去了。 颜淡望着鱼池,满心都想着余墨,想起他将异眼抛进章台江畔的绝然姿态,想起他叹息着说"你不要却不让我扔,到底想我怎样",想起他最后微笑着对自己说"那些看戏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这故事也慢慢变成了自己的",他是看着自己的故事,最后入了戏。 她原以为,这二十年,已经足够她懂得余墨了。 现在她方才明白,这二十年她懂得的,还只是其中粗浅的皮毛。 她一直以为,她同余墨待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她的话比较多而他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一直是她黏着他缠着他游遍大江南北而他心里其实是不太乐意的。她原来从来都没有用心去看懂一个人。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这样隐忍地去等待过一个人。 这世上不是没有对她倾心相待的那个人,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原来有一个人是那么明白她,而她竟然从头到尾都错过了。 从头到尾,她都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纠结在新欢和旧爱的故事"这个题目不好,那"论初恋的失败为何大于成功"应该好了吧……今天更两章明天没办法更新了,看完这章我想大半亲们会满意的。然而为了论证余墨究竟是不是X官能障碍,这个还是放到正文完结后的番外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