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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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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怪人怪梦(第1页)

     (让大家久等了。)    堵在客栈大门口骂街的男男女女,得有二十号人之多,青壮汉子满脸怒容,妇人叉腰骂人,一拨孩子倒是没心没肺,要么歪头舔着糖葫芦,要么偷偷拿弹弓打那酒招子。    陈平安在人堆里待了会儿,愣是没听明白缘由,因为说的是狐儿镇这边的方言,不过瞅着二楼裴钱见到自己后的慌张,陈平安心里有数了,裴钱原本蹲在二楼栏杆那边,不是挖鼻屎就是掏耳屎,很不当回事,还故意拿捏姿态恶心人,外边骂得越凶,裴钱笑得越乐呵。    好在那些狐儿镇男女,到底没敢进客栈,小瘸子是嫌吵吵闹闹太烦人,闷头闷脑收拾着酒桌上的残羹冷炙,老驼背坐在远处抽旱烟,九娘坐柜台后边嗑瓜子,不嫌事情大,半吊子账房先生的落魄书生,原本想要当个和事老,结果给一个汉子使劲推了把,踉跄退回客栈,悻悻然回妇人那边,装模作样拿起了雪白茫茫的账本,挨了九娘一记白眼。    等到陈平安板着脸跨过门槛,裴钱就想要溜回屋子,结果被陈平安喊住,要她下楼。    裴钱畏畏缩缩下了楼梯,不等陈平安问话,就竹筒倒豆子,不打自招了,按照她的说法,是自己去了狐儿镇,想要找药铺给陈平安买些药材,然后那边的同龄人就欺生,合伙欺负她一个外乡人,一开始是抢了她那串原本打算留给陈平安的糖葫芦,她忍了,说是读书读了好些道理,懂得了以和为贵,那些人还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说难听的话,成群结队,还用石子砸她,她没搭理,后来她买了只蜻蜓纸鸢后,又有人眼红,给一把拽过,给放开了,就那么嗖一下,纸鸢一下子飘出了狐儿镇,彻底没影儿了,她气不过就跟人打了一架,五六个人,都没能打过她,还要哭着回家喊爹娘长辈来打她,她又不傻,就赶紧跑了,再说了,那蜻蜓纸鸢要二十文钱呢,就这么没了,她快心疼死了,害得她在狐儿镇外边找了大半天……    虽然裴钱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扯谎的时候一直留意着陈平安的脸色,随时准备挨揍,到时候护住脑袋就行,肚子或是胳膊给陈平安踹几脚、掐几把,又不打紧,吃顿饱饭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可陈平安只是安安静静听完了裴钱的解释后,才说道:撒完了谎,再跟我说一遍真相,不说也可以,以后你就留在客栈这边,总饿不死你。    裴钱不说话。    陈平安去了柜台那边,九娘瞥了眼楼梯口那边的枯瘦小丫头,轻声笑道:陈公子,你怎么教出这么个混世小魔头,差点把狐儿镇一条巷子闹了个底朝天,先是坑骗人家孩子的吃食,把那些玩泥巴的小家伙们吓唬得不行,都信以为真,觉得她是咱们大泉京城那边来的公主殿下,只不过流落民间,迟早有一天要回去住在皇宫里头的,混熟了之后,她带着那些孩子整天一起疯玩,倒是成了那边的孩子王,后来为了只纸鸢,闹翻了,打得不可开交,好像最后她给一个赶过去的大人打了两下,若是寻常人,吃过亏就该收心回来,你家这位倒好,自称是我的远房亲戚,靠这个,花钱请了狐儿镇的几个地痞,趁天黑去打了那男人的闷棍,之后更加无法无天,孩子们多是一条巷子的街坊邻居,大晚上闹鬼,莫说是孩子,就算是大人,都给一个个吓得大晚上不敢熄灯,陈公子你也知道,如今狐儿镇那边还真闹鬼,为了这个,几个捕快守了整整一宿夜,才给装神弄鬼的小丫头揪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愣是给你家丫头镇住了,不知道说了些啥,客客气气把她给送了回来,你还真别说,一帮披着官皮的捕快,护着个小闺女走进客栈,确实挺像公主殿下的。    陈平安一阵头大,转头看了眼裴钱,没能瞧见人,看到一双腿,应该是坐楼梯口子上。    九娘掩嘴而笑,花钱消灾,多大的事,小钱,撑死了十两银子。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掺和,交给我就行了,就公子你这好脾气,那些人更来劲,屁大点事,能给他们说成捅破天的惨事。    陈平安无奈道:记账上,回头跟房账一起结。    九娘收敛笑意,正色道:陈公子于我们姚氏,有全族续姓之恩,还要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九娘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一回事。    九娘还要言语什么,只是陈平安已经说道:今儿的事情,就劳烦夫人了。    九娘应承下来,姗姗走出柜台,一肘子顶开那位账房先生,从抽屉摸出了些碎银子,去往客栈门口那边摆平风波。    位于边陲的狐儿镇,鱼龙混杂,本事未必人人都高,但是眼光肯定不窄,人来人往的,什么新鲜事没听过,心气还是有一些的,而且说不定就有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比如姚家九娘三爷这样的。    先前客栈这边闹出那么大动静,尤其是魏羡跟那拨练气士的你来我往,很是惹眼,真正是神仙打架的气象,从狐儿镇那边遥遥看来,热闹之外,当然就是敬畏了,后来又有彪悍骑队绕行北上,便有种种传闻流出,有说是客栈九娘这个喜欢勾搭汉子的狐狸精,真是狐狸精,持有此种说法的,多是狐儿镇的婆姨妇人,还有人说得更晦暗些,说是狐儿镇这些年如此不太平,是有妖魔盘踞,这次有真龙过境,妖气龙气犯冲,便有了那场斩妖除魔。    九娘摇晃着腰肢,往门口那边一站,外边的气焰便骤降。    书生钟魁笑问道:什么时候桐叶洲有这么大的江湖门派了相当于宗字头仙家豪阀的江湖门派    说到这里,书生自顾自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很新颖有趣。    一夫当关的精悍汉子,嗜血暴戾的佝偻老人,拿大泉武将许轻舟喂招的用刀男子,以一手驭剑之术压制仙师徐桐的绝色女子。    最关键是这四人,在大战之中,无论是气势还是修为,都在涨。    当然还要加上一个不是练气士却能御剑的年轻公子哥,就是俊俏了一点,抢了自己在九娘这边的风头,不然一定要跟此人把臂言欢,称兄道弟。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诚以待,我们不是桐叶洲人氏。    钟魁嗯了一声,婆娑洲那边来的    婆娑洲极为出名,哪怕桐叶洲是个喜欢眼高于顶的地方,喜欢小觑天下豪杰,可是对于离着倒悬山最近的那座婆娑洲,还是服气的,因为那边有个颍阴陈氏,有个几乎一人独霸醇儒称号的陈淳安。    钟魁对婆娑洲那是仰慕已久,只是碍于书院身份,以及恩师教诲,才久久没能动身游历。    婆娑洲除了颍阴陈氏,还有众多青史留名的形胜之地,钟魁都想要走一遭,桐叶洲太闷了,无论是山下百姓,还是山上修士,都不爱走动。    陈平安指了指北边。    钟魁眼前一亮,可曾认识山崖书院的齐先生    陈平安给噎到了,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钟魁哈哈笑道:多半是你认得齐先生,齐先生不认得你吧,没事没事,咱俩一样。    至于最近的北边邻居,宝瓶洲,钟魁不太瞧得上眼,大概就只有一对师兄弟了,山崖书院齐静春的学问,大骊国师崔瀺的棋术。只不过听说骊珠洞天破碎下坠,那位齐先生也身死道消了,就连钟魁的恩师,都颇为遗憾,私底下对钟魁说齐静春若是在桐叶洲,绝不至于如此受辱,最不济也不会落得个孑然一身,举世皆敌。    陈平安笑问道:边喝酒边聊    就为了钟魁嘴中齐先生三字,陈平安就愿意陪此人喝上一壶酒。    钟魁看了眼正在门口那边指点江山的妇人,低声道:喝酒可以,可若是九娘埋怨起来,你帮我说说话。    陈平安点头道:自然。    钟魁拎两壶青梅酒,以账房先生的身份,使唤小瘸子给他们端了几碟子佐酒小菜。    钟魁盘腿坐在长凳上,没个正行。    陈平安问道:听说先生来自大伏书院    钟魁没当回事,随口笑道:可不是,还是个君子呢,厉害吧    陈平安敬了一碗酒。    敬君子二字。    钟魁赶紧伸手阻拦,只是陈平安已经一饮而尽,这位浪荡江湖的书院君子叹气道:这也值得喝杯酒我看你就是想要喝酒吧    陈平安记起了在梳水国遇上的那位书院贤人,周矩,跟眼前这位君子,大不相同,周矩当时在宋老前辈的剑水山庄,口诵诗篇,就能定人生死,好一个口含天宪。    读书人,读了不同的书,大概就会有不同的风采。    钟魁突然想起一事,那夜挡住门外练气士的汉子,身上所穿甘露甲,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兵家古籍上记载的‘西嶽’,是甘露甲的八副祖宗甲之一,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    陈平安心头微震,摇头道:是在倒悬山灵芝斋购买而来。    钟魁问道:花了多少颗谷雨钱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花了些小暑钱,不贵,打算以后送人的。    钟魁笑道:灵芝斋不识货,让你捡了个大漏。不过也正常,西嶽给高人设置了禁制,我如果不是刚好书院有那部快要破成碎片的秘典,凑巧熟悉这些甲丸传承的兵家内幕,当时又使劲瞧了半天,也会认不得。我劝你还是留着它,这么值钱的东西,何况它还有好多故事呢,随便送人太可惜了。    陈平安没有说送或不送,好奇问道:八副祖宗甲    钟魁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甘露甲全名神人承露甲,我问你,什么神人承什么露    陈平安摇头不知。    钟魁笑了笑,除了西嶽,其余七件最早的甘露甲,分别是佛国,花苞,山鬼,水仙,霞光,彩衣,云海,大多数在战事中毁坏,彻底没了,留下来的不多,有据可查的,就山鬼和彩衣两件,别看你手上这件西嶽很破烂了,相比那两件好不容易遗留人间的,已经算好的了,碰上识货懂行的,你只管往死里开价,保证赚个钵满盆盈,不过这些祖宗甲,到底是失了根本,庇护主人的神通,十不存一,实在是令人扼腕。为了这个,得喝一杯酒。    钟魁提起酒碗,率先仰头喝光。    陈平安只得跟着喝了一碗。    钟魁自己主动说起那场风波,那两个皇子,都不是什么好鸟,接下来你如果还留在大泉,自己悠着点。山下自有山下的规矩,而且山下高人多了去,比如那位三皇子遇上你,就是山外有山,所以才被淋了一头狗血。    陈平安点头道:是这个理。    钟魁突然笑道:想一想那晚你跟大泉守宫槐的厮杀,再看看你今儿在酒桌上这么附和我,有些不适应,怎么,在家乡吃过书院的苦头,所以忌惮这么个君子头衔    陈平安哑然失笑。    钟魁又说道:你那天说谁的道理都是道理,我觉得说得很好。至于要那小国公爷扪心自问,虽然听着更霸气一些,也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可其实有些……不讲礼了。    陈平安喝了一口酒,没办法的事情。    钟魁点点头,确实,世道就是这样,身处粪坑,就觉得吃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人端上一盘菜,人家还不乐意吃。    陈平安听得咋舌。    这是一位儒家君子会说的道理吗    钟魁感慨道:可就算这个世道烂成了一座粪坑,也不是我们吃屎的理由。    这会儿陈平安一手捻着下酒菜,一手端着酒碗,总觉得有些别扭。    钟魁发现陈平安的异样,连忙安慰道:咱们吃喝的,可不是屎尿,是好酒好菜,你放心吃。    陈平安默默吃喝起来。    跟这个家伙聊天,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想法。    一时间陈平安有些想念小宝瓶了。    门口那边,九娘出马,很快解决了麻烦。    如今客栈在狐儿镇百姓眼中,玄乎又邪乎,所以连进门嚷嚷的胆气都没有。    陈平安谢过了妇人,就去楼梯口那边,裴钱还坐在那边那圈圈画画,陈平安说了句跟我来,她就乖乖跟在后头,臊眉耷眼的,看上去像是犯错且知错的模样,可陈平安用膝盖想都知道后边的小女孩,心里正偷着乐,他甚至完全可以想象,下一次裴钱去了狐儿镇,那份趾高气昂。    到了屋子,陈平安落座,裴钱没敢坐下,关了房门站在桌对面。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会给客栈一笔钱。    裴钱猛然抬头,怒气冲冲,正要说话,当她看到陈平安的冷淡脸色后,便又低下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回头我就去狐儿镇,还给小梅一只屁帘儿,给她买个四十文钱的,大蝴蝶,花花绿绿的,比蜻蜓好看多了,小梅他们已经眼馋很久,不过那么一帮吃串糖葫芦就跟过年似的穷崽儿,可买不起,这次便宜她了。    陈平安问道:你哪来的钱    裴钱抬起头,眨眨眼,跟九娘借的,不多,加一块儿,就二两银子。    陈平安问道:那你怎么还    裴钱怯生生道:先一起记账上,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一点点还给你。    陈平安说道: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这笔钱,你可以给客栈打杂,慢慢还给九娘。    裴钱皱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陈平安指了指房门,平静道:出去。    裴钱狠狠抹了把眼睛,大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就只喜欢那个叫曹晴朗的小书呆子!你一直在担心他,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不会要我,只会把曹晴朗带在身边,他犯了错,你不会这样的,你只会好好跟他讲道理,还会跟他说,以后不要做像我这样的人!陈平安,你一天到晚就想要撇开我!    裴钱转身跑着离开,使劲摔门,回到自己屋子。    陈平安开始思量此后的桐叶洲北行之路,毕竟那座去往宝瓶洲老龙城的仙家渡口,就在大泉北境那边,如果绕路,就要多走上两三千里。如今与大泉刘氏三皇子交恶,差不多算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自己一行人大摇大摆径直往北边走,换作自己是那三皇子,也不能忍耐,即便这次被自己和那位大伏书院的君子打怕了,一个能够率军长途跋涉,深入敌国腹地,打杀别国府君和水神庙的皇子殿下,即便不会铁了心玉石俱焚,多半也要给自己制造许多麻烦。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绕道而行了。    同一层楼,不提闭关的裴钱,魏羡正在屋内翻看一本购自狐儿镇的杂书,这位开国皇帝没亏待自己,桌上有酒有肉,桌上搁放着那枚兵家甲丸,大战之后,琢磨了半天,魏羡不得不惊叹浩然天下练气士的神仙手段,以及这方天地的天材地宝,匪夷所思。    再过去,就是武疯子朱敛的房间,正双手负后,弯着腰,绕着桌子一圈圈散步。    卢白象站在自己屋子窗口,举目远眺,腰间悬挂着那柄暂放他这边的狭刀停雪,据说是一位元婴地仙的仙家遗物,确实不是家乡那些所谓神兵利器能够媲美。    隋右边盘腿坐在床榻上,呼吸吐纳,那把痴心剑放在桌上。    陈平安拿出一幅已经空白的画卷,想起那夜一闪而逝的杀机,不由得苦笑起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天暮色里,陈平安下楼吃过了晚饭,楼上四位画中人,只有朱敛踩着点,与陈平安一同就座,还帮着倒酒,卢白象三人都未出门,至于裴钱,始终待在屋子里,没有动静。陈平安独自出门,沿着去往狐儿镇的官道,缓缓而行。    走在坑洼不平的黄泥路上,陈平安转头望向西边一眼,然后转身走回客栈。    他和一拨人差不多同时到达客栈门外,竟是有伤在身的姚氏家主,大将军姚镇,带着那个当初一起身陷险境的少年,除此之外,还有亲身经历过客栈风波的武学天才姚岭之,以及一位头顶帷幕的年轻女子,这些人身后五六骑,不再是姚家边骑,而是无需刻意披挂甲胄的随军修士,这些投军入伍的山上人,在大骊,应该会被称为武秘书郎。    见到了一袭青衫长袍的陈平安后,神色萎靡仍然执意亲自赶赴客栈的老将军,立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陈平安身前,拱手道:义士两次相救,我姚氏感恩涕零!今夜拜访恩人,请受我姚镇一拜!    老人说完就要对着陈平安长揖到底,陈平安只好拦下老人手臂,免了这份大礼。    只是拦住了姚镇,其余姚家子弟和与姚氏同气连枝的随军修士,已经整整齐齐拜了一拜。    老人脸色苍白,他是沙场磨砺出来的豪爽性子,直截了当问道:不知我姚家应当如何报答    见陈平安沉默不语,老人笑道:并非是看轻了公子的侠义心肠,而是这等大恩大德,若是姚氏上下视而不见,姚家边军大纛上的那个姚字,就没脸面挂出去了。    陈平安也不客气,问道:老将军可有办法,让我避开朝廷耳目,去到北方边境上的天阙峰    姚镇问道:恩公总计几人    陈平安本想回答六人,话到嘴边,立即改口道:五人。    姚镇略作思量,点头道:可以!若是恩公信得过姚氏,就在此地稍等数日。事后定然让恩公一行五人,安然到达北境天阙峰。    陈平安问道: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姚镇爽朗笑道:天大的麻烦都熬过去了,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事情当得起麻烦二字。    老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身轻松,虽然伤势不轻,一路骑马颠簸,又雪上加霜,但是言语之间,如释重负。    只是姚镇身后众人,却一个个心情凝重,带着浓浓的不甘神色。    姚镇似乎不太想要走入客栈,提议与陈平安走一趟官道,陈平安自无不可,两人与众人拉开十数步距离,姚镇泄露天机,轻声道:不敢欺骗恩公,我打打杀杀了一辈子,这次陛下开恩,允许我入京养老,就任兵部尚书一职。可以携带家眷、扈从百余人,所以恩公可以身处其中,我需要耗费几天,在军中先帮你们安置一个合适身份,实不相瞒,这百余人,朝廷那边肯定会仔细勘察,一个一个盘查过去,所以还需要恩公你们受些委屈。    老人有些愧疚。    陈平安想过之后,点头答应下来。    能够护着姚氏老人去往京城,陈平安也能够安心一些。    老人第一句话其实说得不合官场规矩,入京赴任兵部尚书,是平调,甚至绝不是什么贬谪,大泉王朝的兵部尚书,是实打实的朝堂要津,许多大将军梦寐以求的一把座椅,只是对于姚镇而言,这辈子哪天卸甲下马了,那就是养老。    再者需要离开姚家世世代代扎根的南方边境,去往京师蜃景城,也算背井离乡,以姚镇这个岁数,以及大泉南边定海神针的身份,大泉皇帝刘臻此举,让朝野上下很是咀嚼了一番。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朝廷是准备保下姚氏了,或者说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姚氏甩出漩涡,赏了姚镇一个明哲保身、颐养天年的不错结局。    大泉刘氏虽然到了这一代,皇子之争的激烈程度,有些超乎寻常,可是当今三位皇子,哪怕是那位年纪轻轻就坐镇北边的大皇子,对于朝野声望,都很看重。说句难听的,姚镇在边关老死病榻、战死沙场或是莫名暴毙,都不出奇,唯独不可能死在天子脚下的蜃景城。    因为传闻有一位大伏书院资历深厚的君子,离开书院后,在蜃景城教书多年。    姚镇不希望陈平安以为双方一同前往蜃景城,是要陈平安一行人护着姚家北上,便为陈平安梳理了一遍大泉朝堂的脉络,详细解释了如今姚家的处境,为何已经算是脱离险境,这其中既有京师那位书院君子的功劳,更是客栈那位年轻君子的无形威慑。    陈平安几乎没有说话,多是倾听老将军的阐述。    唯独一次询问,是关于三皇子押送囚犯一事。    姚镇本是刻板之辈,比腐儒还要讲究君臣、父子那一套,只是这次劫难,彻底伤了心,行事风格变了许多,许多以前打死都不会与人坦言的大泉内幕,云淡风轻便说出了口,想来除了伤心,老人其实还有些放心,放下心来,安心养老了。    此次北晋金璜府君和松针湖水神之争,两败俱伤,坏了北晋国运根本,当初十数辆囚车当中,就关着北晋五岳神祇之下的第一山神。三殿下为此密谋了七八年之久,动用了大量大泉王朝的秘密势力,只要成功押送那位山神府君返回,在蜃景城眼中,这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无异于武将开拓边疆千里,只可惜功亏一篑,坏在了边陲小镇客栈里头,御马监李礼死了,申国公独子也死了,一来一回,十年辛苦经营,不过是得了面子,伤了里子。    夜色中,两人走在官道上,姚镇聊得很随意,将陈平安视为恩人,并未因为陈平安的年纪而感到别扭。    在陈平安与老将军在外闲聊的时候。    客栈里边,气氛诡异。    九娘斜靠在门口,老驼背破天荒喝起了小酒,书生钟魁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妇人的侧脸。    整个客栈就一桌客人,背剑美人,佩刀的威严男子,自称海量的精瘦汉子,都不喝酒,随便跟客栈点了三样菜,小瘸子也饿得慌,见着了还剩下个空位,就与三人坐在一桌吃饭,也不夹菜,只是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小瘸子时不时偷瞄几眼对面那位女子。    长得比老板娘真是好看多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的女子    她背着剑,这就是江湖女侠吧。    不知道以后她还会不会路过客栈,那会儿他应该可以当个掌勺师傅了,已经不用扫地擦桌和端茶送酒。    一想到这个,少年便觉得碗里米饭,不比姓钟书生所谓的山珍海味差了。    陈平安返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打烊,一楼只剩下钟魁等着关门。    关了门,钟魁主动邀请陈平安喝酒,却也不怎么聊天,各自喝各自的,喝完了钟魁就在柜台那边打地铺,陈平安去二楼休息,末尾钟魁笑呵呵说着酒钱就一块记在账上了,陈平安当时有些无奈,不明白一位修为通天的儒家君子,为何偏偏要寄人篱下,活得这般窝囊,陈平安一路所见所闻,所谓高人,认识了不少,可没谁这么不讲究的,深藏不露的桂夫人,倒悬山看门的捧剑汉子,当时给他和范二担任马夫的金丹老剑修,其实都不算太平易近人。    结果钟魁最后撂下一句行走江湖,钱难挣,屎难吃,只要不是花钱买屎吃,就是好日子了。    官道那边,姚家人与客栈愈行愈远。    有一骑与姚镇并驾齐驱,是那位头戴帷帽的女子,此时掀开了帷帽,露出一张天生狐媚的绝色容颜,应该就是钟魁所说的姚家祸水了,虽然相貌妩媚,可是气质清冷,一双桃花眸子,一年到头,都是天生风流的春意。    老人因为有伤,并未策马驰骋,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越来越服老了。    年轻女子轻声问道:爷爷,怎么不进去看看九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次还要去往京城,难道都不见一次面    姚镇摇头道:算了吧。    年轻女子扭头看了眼挎刀少女和沉默少年,岭之和仙之,如今心里都不太好受。    姚镇笑道:省得每天都觉得自己是老子天下第一,好事情。等到他们到了蜃景城,还要吃瘪。    年轻女子欲言又止。    老人沉默片刻,这样挺好了。    她忍不住问道:爷爷,你心里头半点不怪小姨和小姨夫吗    老人没有回答。    夜色中,老人突然笑道:以前听你说过一次,说那深沉厚重,聪明才辩,磊落豪杰,分别是几等资质来着    年轻女子虽然疑惑不解,不知爷爷为何要提及此事,仍是回答道:分别是第一,三,二等。    老人笑问道:那你觉得那个恩人,是第几等    女子摇头道:不敢妄言有恩之人。    老人点了点头,转头道:近之,你不该跟着去蜃景城的,不再考虑考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名为姚近之的她笑道:既然算命先生说了……    不等她说完,姚镇瞪眼道:说不得!以后到了京城,更说不得!    姚近之娇憨一笑,重新放下了帷帽薄纱,遮掩住那张容颜。    之后两天,客栈与狐儿镇都太平无事。    小女孩裴钱极少出门,就算出门觅食,也都故意错开陈平安。    这期间陈平安陪着钟魁坐在门槛上喝酒,书生说他要盯着那个狐儿镇,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他希望每天都能看着九娘。    陈平安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九娘,钟魁想了半天,只能用鬼迷心窍这个说法来解释。    陈平安开玩笑问他到底有多少喜欢她,钟魁唉声叹气,说也就那样了,喜欢得不多,所以他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九娘。    陈平安算是没辙了。    怪人一个。    在姚家入京队伍来到客栈之前,隋右边敲开了陈平安房门,说要捎带几句话。    两人相对而坐,隋右边缓缓道:长生桥重建之后,如果想要跻身上五境,就需要炼化五件法宝,分别对应五行之属,补足五行,炼化之物,品相越高,修道成就自然越高。    陈平安问道:比如    隋右边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是让她捎话之人,算无遗策,她几乎是以原话回答陈平安:比如五行之金,可以是那袋子金精铜钱,那颗金色文胆。再比如五行之木,可是骊珠洞天的槐木,也可以是青山神竹子,五行之水,可以是那枚水字印,五行之土,可以是斩龙台,或是大骊王朝的五岳之壤,五行之火,可以是某些蛇胆石,甚至是一条腕上火龙。    最后隋右边说道:这只是‘比如’。具体炼化何物,以及如何炼化,何时炼化,还需要公子自行定夺。    陈平安把隋右边送出房间后,便开始练习剑炉立桩。    这天晚上,他以千秋睡桩沉沉入睡,陈平安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人挡在自己身前,双臂已断,鲜血淋漓,这人弓着腰,背对着陈平安,以嘴咬住刀柄,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横刀式。    陈平安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使劲去记忆那个梦境,却只记得那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而在陈平安躺在床上犯迷糊的时候,客栈外边远处,一大一小在堆一个小土包,钟魁和裴钱,前者蹲在那儿看,后者在填土之后添土,垒成了一个小坟堆模样的土包,还专门找了一块宽薄石片,往坟前一插,大功告成之后,满脸泥污的小女孩,转头对钟魁郑重其事道:这就是陈平安的坟墓,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俩都要来祭拜一下!    钟魁纳闷道:这算哪门子事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胸,咬牙切齿道:在我心里,陈平安已经死了啊!    钟魁哦了一声,如此说来,这个小坟包,可以称之为衣冠冢了。    裴钱皱眉道:啥意思    钟魁下巴搁在胳膊上,愣愣盯着小坟头和小墓碑,其实眼角余光在看着裴钱的那双明亮眼眸。    书生若有所思,似有所悟。